“李大哥,”韩翃激地说,“生我者父母,成全我的是你,真不知何以为报?”
“仲通要来京兆尹。”
韩翃知他有机密要的话待说,神间不知不觉地显得戒慎了。
“这有许多原因,不过说来说去,也只是为他自己。君平你想,国舅兼领着剑南节度使的职位,仲通既是他的属,征南诏又是他的保荐,真要追究丧师辱国的责任,他不是也脱不了系吗?”
柳青青一惊,听他的话,才记起自己确是叹过一气,只得笑:“你这人真是可叹!什么时候了?一去三天,不见影儿。家里糟糟的,倒是怎么办呐!”
“韩夫好!”柳青青敛衽还礼,然后回吩咐,“飞羽,奉茶!”
“不必!”李公原摇摇说,“明年闱,你须应试。而况蜀艰难,何苦跋涉?”
“好办得很。”李公原轻松自如地答,“一切不动,原样儿让仲通来接收。你只收拾你的东西好了。”
“是的。咱们的意思都一样,都赏识韩君平,都愿意帮他早早成名,扬眉吐气。”
照这样看,他未见得会带她蜀。那么,是如何置呢?这关系着她今后的命运,她迫切地想问个明白,但也实在无法问得,只怔怔地想着心事,竟似无视于他在前。
那神态和语气,让他到诛心的恐惧和愧窘,嗫嚅着答:
“君平,你放心!”李公原知他的难,安他说,“我虽回蜀,必不会丢你不。我自有安排,仍旧能够让你在京师安心读书。”
“是的。我也装了一肚的话——”韩翃笑,“‘黯然魂销者,唯别而已矣!’竟不知先说哪一句的好。”
韩翃将留在京师,这她是知的。如果她跟随李公原蜀,从此天各一方,一片愫,永无表达之期。若是李公原把她遣散了呢?也许……
“只望你早早中,名扬天,不枉我一番期望,那就是报答我了。”
柳青青听他说过,自安西去,栈,剑阁,凡遇通都要邑,都有他安设着的家,这一路蜀,本不用在旅舍中榻。
“怎么?竟无分?”
韩翃本来就有此意,不得他一句话,立即伸双手,扶住她的左臂,却是远远的,一步一步扶回她的座次。
行期已经决定了,挑了十月初七,宜于行的黄吉日。
“不错。”李公原说,“我在安三年,立了四门。那三个不是争风吃醋,便是无理取闹,再不然就是唠唠叨叨,废话说个没有完。若说能够替我分劳解忧的,也只有青青一个。不过,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想了想,决定随李公原蜀,于是他说:“李大哥,蜀中的名山大川,在我向往已久,你带了我去吧。”
日愈近,柳青青的困惑愈。她不知李公原究竟拿她何置?在安,他有四住宅,每一一位主妇。另外三位“妹”她未见过,但她相信她是四个之中最得的一个,这可以由他把一切重要文件存在这里而得到证明。因此,他是应该带她回蜀的。
“啊,原来如此!”韩翃恍然大悟,但随即生无穷的愤慨,心想国事之于此辈人手中,恐怕天要大了!
“哪里,哪里。”韩翃赶答,“这一年多,承李大哥不弃,此恩此德,永矢不忘。该我来敬一杯,略表微意。”
“那不也是你的意思?”她说,“希望他勤勉用功,早登金榜。”
“这不要。要的是你可愿意帮助他?”
这又是一句叫人难以置答的话,“一年多的工夫,见过不多几面,我怎么说得上来?”她只好这样推托着说。
“好。”李公原指着柳青青说,“你看她如何?”
“我吗?无所谓。反正到为家,一路回去,总不愁没有穿的、用的。”
“夫人!”飞羽走报,“郎君回来了。”
“当然。”韩翃毫不迟疑地允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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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韩夫到!”陈二在中门外唱。
“你奇怪吧,仲通一介商贾,怎能来京兆尹?”李公原笑,“我再告诉你吧,仲通还带过兵,打过仗,曾以‘蜀郡史’的官衔,率师六万征南诏。结果泸川一战,全军覆没。只是他的福分大,居然不死。”
一听这话,韩翃顿有无限凄惶。这不仅由于一向相得十分洽,不免恋恋不舍,而且他一走之后,自己失去凭依,那漂泊的日可是不容易打发的。
杨国忠便是如此起家的。饮思源,所以他平生唯一恩的一个人,便是鲜于仲通。
李公原拦着说:“自己人不必客了。咱们就席喝酒吧。”
李公原鼻里轻轻哼声音,微微一笑:“若是如此,何有今日?”
途跋涉,吃一趟辛苦他倒不怕,只是千里迢迢,好不容易到了京师,最大的目的,就在应礼的考试,猎取一名为天读书人所一心追求的“士”。蜀以后,势必放弃应试,那是大违本心的。再又想起柳青青祝告上苍“愿韩夫早登上第,衣锦还乡”的话,越发觉得自己的打算是行不通的了。
沉重的步履声,由远而近,到院中停住。她听见李公原在吩咐惊鸿:“叫厨备一席酒。再到别院去跟韩夫说,晚间请他来话别——韩夫明天要搬去了。”
“君平,”李公原举杯相邀,“相聚一年有余,多承你帮我的忙,谢不尽。请了这一杯!”
“你的呢?”
“这,这——”韩翃不知怎么再往说了。
“罚一杯。”李公原说,“暂且记。等我说完了话,咱们再痛饮一番。”
“我可没有能帮助他的地方。”除此一语,她不便再多作解释,否则,倒显得自己心虚了。
“不要。”柳青青仍旧恢复了娴雅的微笑,走回自己的座位,但步一一低,走得不甚利落了。
“那好。”李公原说,“你把立柜的钥匙给我。”
此话一,韩翃和柳青青都大意外,也都到意义不明,是哪方面的“如何”呢?
“有话慢慢说。我都知。”
“纵能不死,这丧师辱国的罪名,怕是逃不了的。”
“君平,你知的,我是最喜痛快的人。我问你句话,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。”
那是什么意思呢?韩翃和柳青青心里都有这样的疑问,却都没有说来。特别是在看到李公原环顾的光中,带着莫名其妙的恶作剧的意味,韩翃更起了戒心。
一听这话,韩翃放酒杯,神严肃地看着主人,风扫过柳青青。她跟他持的是同样的神态。
床有个五尺的紫檀立柜,镂刻极,一向是李公原放置要文件的所在。他从她手里接过钥匙,开了立柜,检一张纸,藏袖中,钥匙也不再还她了。
“君平,”李公原很随便地说,“你扶她一把!”
“这就无怪其然了。”韩翃又问,“所谓‘即有旨’,是何谕旨?”
“谢谢!”柳青青嫣然微笑,目光也一直缭绕在他左右。
“我是说你,”李公原指着他说,“君平,你个人对青青持何想法?”
什么是她自己的东西?一切都是他置办的,连她本人也是——五百贯的价,父母在家乡倒是足堪温饱了,但也从此见不到了。还有韩翃。
三个人都了杯。柳青青提起银壶,走到韩翃席前替他斟酒。韩翃有些受若惊,慌慌忙忙站了起来,不料碰翻了她手中的酒壶,正砸在她脚上。
“请来坐。”李公原捉住他的手臂说,“家常便酌,不成敬意。只是想跟你好好儿说说话。”
“青青,我要问你句话,你看韩君平这个人怎么样?”
“不但如此,国舅和仲通还有许多休戚相关、荣辱与共的关系。而仲通跟我,又是分不开的,他在蜀中,我在京师,现在,他到京师,我就该回蜀中去了。”
而这一声叹息,正好让李公原听到了,“何故吁短叹?”他一面掀帘屋,一面发问。
窗前条案上,另有盛满了酒的银壶,韩翃新取一把,依次斟满,这时才能定神来,歉意地笑:“太失仪了,我自请分。”
便这一句话,顿时教柳青青神魂飞越,心灰意冷——人生真是没意思,说散就散,连句知心着意的话都没有机会说,真是叫人不能甘心。
“对。”李公原对她说,“你也来!”
“不但没有分,国舅还替他列叙战功,保奏升官。”
暗空无月,越发显华堂中红烛的辉煌。光焰耀,映着柳青青的血罗裙,漾一片喜气,不像是将要把盏叙别的光景。
每一想到此,她便有着无端的兴奋,同时,思绪总是由此而断,她无法想象,要怎么样的一安排,才能跟他相聚?或者至少见上一面,让他了解自己藏心底的愿望。
韩翃一袭褞袍,缓步而来。这是柳青青的住,虽仅一墙之隔,他却从未来过,不免顾盼一番。一看到李公原在滴檐前等候,赶抢上两步,一揖。
然而,李公原始终未确定的表示。她问过他,他的回答是糊的:“你且先收拾了你自己的东西再说。”
韩翃骇然,这样一个重要的职位,亦可以拿来作为私人报恩之用?这真是太可怕了!
柳青青脸一红,心里恨飞羽或是惊鸿,不该把她许愿的话也去告诉他。看来赖是赖不掉的,只得想话来解释。
于是又一阵推让,李公原拗不过韩翃的谦辞,居了上座,他和柳青青侧席相对。等飞羽斟过一巡酒,李公原叮嘱:“你们都退去,把中门关上,暂时都不准来!”
说着已跨了厅堂。帘一掀,一脂香粉腻夹杂着气酒味,中人醉。韩翃定一定神,才看到柳青青微微笑,端立方,便即朝上作揖问讯:“夫人好!”
“唉——”她地叹气,丢手中在拾掇的一些金玉摆设,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来了。
柳青青想了一,答:“才之心,我和郎君一样。”
“听说你对他很关切,唯愿他早登上第。”
“不用说谁敬谁,大家一起吧。”柳青青在一旁接。
李公原已有三天未曾回家,这在平时是常事,但日已到了九月底,动在即,许多未了之事要理,却一连几天不见人面,凡事没个商量之,因而柳青青不免心中有气,所以懒懒地答了一声,不像平常那样,起到廊迎接。
韩翃心想,他问得糊涂,自己答得却不可虎,便恭恭敬敬地说:“夫人才德俱备,自然是李大哥的贤助。”
柳青青疼得皱眉。韩翃则更为惶恐,弯腰去,想替她一痛,手一伸去,才想起这是非礼的行为,便又缩回了手,却顺手拾起地上的银壶,捧在怀中,窘得满脸通红,不知该怎么说才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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