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界依然是旋转的。
陈权站在原地,乾坤颠倒,不知道哪里是前,哪里是后。
他看到阿为一袭白色的长袍。
皮肤如雪,她闭着眼睛,口中有念经声轻响,让陈权觉得安宁。
然后有人走进了黑暗之间。
仿佛哑剧的舞台,灯光亮起,照见阿为周身三尺外的圈,那个男人突然显身。
四十岁中年,中国人面貌,拿着酒瓶歪斜,陈权看到他的脸,身体骤然僵硬。
他看到他撞到阿为身上,拿手放在她的肩膀之上,举起了碎裂的酒瓶。
“阿为!”
陈权开口叫他,他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,无法动弹,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的动作。
他将断裂的酒瓶刺向阿为的胸口。
人影飘摇似摇摆不定的火,烧成橙黄到发黑的光,燃在阿为的皮肤上。
皮肤开裂的声音响动在陈权耳边。
烧灼,起泡,破裂,焦黑后长出肉芽,再一次烂成模糊的血肉。
这是陈权杀死的第一个人。
十三岁,没有钱买吃的,他躲在草丛里等路边的醉鬼,想要抢走他们的钱袋。
第一次还算顺利,第二次陷入麻烦,对方人多,他被打得遍体鳞伤,第三次男人大叫,眼看着就要招来同伴,陈权用酒瓶捅进他的腹中。
那个男人死在陈权面前。
他杀了人,手足无措,转身遇到谢安,谢安给了他一个工作。
他让他帮忙照看食馆的生意。
高价的黑店,当客人想反驳或者闹事,陈权就需要站出身来。有些时候,他也需要杀人。
事实上每一次他从侧门走到餐厅的时候,都带着真正想要杀人的眼神,有些人看得出来,害怕了,老实给钱,有些人没看出来。
他就真的杀了他们。
他杀死第二个、第三个人。
再后来谢安做大,开始贩毒,陈权做马仔,一面找散客赚点零钱,一面处理谢安不干的脏事。
他杀过太多人了,男人,女人,老人,小孩,用枪,用刀,用斧头,用绳子。
他看到憧憧的人影围着阿为转圈,有人拿刀捅她,有人开枪,有人用保鲜膜裹住她的口鼻,有人拿斧头砍下她的头颅。
那么漂亮的脸和身体分离,紧接着被她扶回原处,在火里烧得焦黑,溅血,肉块四散。
天慢慢亮了起来。
周遭的环境有了补光,显露出被遮掩的真容,他们重新回到大其力的纹身店,一个阿为坐在纹身台上,她正在给老板展示手心的纹身。
“要洗掉这么多吗?”老板问她。
“不是的”,阿为摇头,她指了指手腕一小块,在黑色的经文中间,纹了个血红的“权”字。
她身边还有另一个阿为。
符文涨了全身,遍布四肢躯干,在脖颈之间停下,尚未蔓延到下巴。她浑身血淋淋,没有一块好肉,但念经的表情淡淡,面容平静,无波无澜。
却突然抬头看向门口。
房门被打开,另一个陈权走了进来,他转身锁上房门。
两个人四目相对。
陈权和阿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,他们重新在大其力的老街相遇。
陈权终于可以动了。
同伴停在他身后,谢安的妻子低头说“欢迎光临”,阿为坐在纹身台上,煞白着一张脸,抹了抹唇边溢出的血,唇色殷红。
他可以动的,陈权想,但他没办法动弹。
有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长。
天煞孤星命,克父克母,丧妻丧子,他犯杀业太重,陈权知道。
他也知道自己绝不是什么好人,总有一天会有果报。
会不得好死。
但。
为什么是我。
为什么是我。
如果世界真的有神迹,如果这世间真有神灵庇佑,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。
为什么是,“我”。
他看到阿为从纹身台上站起,缓慢地朝他走来。
一步,一步。
陈权突然跪了下来。
他仰头,只见阿为也垂眸望着他,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慈悲的爱意。
俯身亲吻他的额头。
FI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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